官术网 > 女生频道 > 乱世铜炉 > 第十七章 青龙局

?    “……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,人数定然不少,只要我们调出人手来,在江宁府各处严密侦察,定能找到蛛丝马迹。官术网  http://www.3dllc.com(--数十万的完结小说免费下载))我建议各门各派立即抽调好手,组成一个监察小队,日夜轮休,把守住城门和水道入口,监察一切可疑之人……”

    秦淮河畔,老英雄“六臂螳螂”安镇寇的府中灯火通明,江宁府大小门派的掌门人和成名侠士齐聚一堂,共同商议如何防范罗门教的侵袭。安镇寇的家学和兽形门颇有关系,算是兽形门的外门弟子。此次师门遭难,他理所当然的便成为了召集者之一。

    白娴悄悄的进入堂中,扫了一有按,看见隋真凤做在主座右侧第三把椅子上,神情专注的听一个老人说话。她不动声色的慢慢靠近了,立在师傅后面,把一张纸递给隋真凤。

    “情已断,义已绝,前事种种已成旧念,何再苦苦相逼?”

    字写的很缭乱,显然是仓促而成,然而让隋真凤震动的是字的颜色。暗红,那是蘸着血写成的。

    “啪!”的一下,隋真凤满面怒色,重重的合拢双掌,把那张潦草的血合在掌间。只是愤怒之下没有控制好力道,声音大了些,登时把满堂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边来。

    “隋掌门有何意见?请直说不妨。”说话被她打断的一名老者满面不悦的问道。他正在详细说明各门派按人数比例抽调哨探之事,却让隋真凤拍掌打乱了心神。隋真凤定了定神,吐口气,抬身起座:“没什么意见,谭老英雄说的极好。这次罗门教动作极大,显然是想在江宁府大闹一场,制造动荡。他们人数一定不会少了。我们预先防范,严密侦察,是可以提早现他们的行踪。”

    那姓谭的老者听见隋真凤附和他的意见。面上的不快便缓和了下来。听隋真凤继续说道:“不过,单只侦察监视还不成,一旦现了罗门教的动向,我们将如何及早把情报出去?”

    “传讯通知之事,不用担心。”这时候,坐在末二座的一个胖子得意洋洋的笑道。众人侧目看去,说话的是“针华堂”的掌门尤平。“针华堂”半医半武。在江湖中籍籍无名。门中弟子也少。只是现在江宁府遭遇敌袭,需要集结所有力量,所以才他也请了过来。

    众人都知道,江宁府占地极广,数十个门派分散在各处,相互间走动一向就很困难。如何建起警讯机制。让方圆数十里的门派领尽快得知消息,可是个天大的难题。可这老儿竟然失言大笑,把这事说的极易,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高招,可以迅贯通消息。

    看众人都看着自己,尤平满面红光,笑道:“众位都不相信是,我只是说一样事物,保准大家心服口服。这东西大家想必也久闻其名……”

    “尤郎中,有什么话就快说,现在正是在紧急时刻,你还卖什么关子。”有人冷冷讥嘲。他不叫尤平为“尤掌门”,而称他为郎中,显然是心中轻视。

    尤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。他咳嗽一声,道:“要说传讯警报的东西,天下间还有什么比‘火叶符’还要迅急?”

    “火叶符!”这下换成群豪动容了。这东西是传迅神物,闻名天下,谁会没听说过。可火叶符是洪洲清潭派的秘传宝物,外人哪能轻易得到。就算清潭派慷慨大方,愿意给出,可洪洲离江宁府千里之遥,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。

    “别说不着边际的话。”有人说,“火叶符好是好,可仓促之间却到哪里弄来?”

    “好叫5各位得知,青潭派掌门青空子乃在下知交,近日刚好在舍下做客。”尤平满面堆欢,起身侧立,指着坐在最末座的一个道人说道:“这位就是青空子道长。”

    青空子满面笑容,站起来跟大家拱手作礼:“众位掌门,有礼了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这位就是青空子道长!久仰!久仰!老夫多年久闻大名,今日总算见着了。”主人安镇寇两眼放光,下了主座过来见礼。“刚才尤掌门也不给大家引见一下,唉,怠慢!怠慢!道长请恕过老夫招待不周之罪。”

    “老英雄见外了。”青空子微笑道:“贫道此来本是为了访友,昨日刚到江宁府。却不料想因缘际会,能与在堆众位英雄一起连手抗敌,实在是荣幸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哪里!青空子道长太客气了。”下前说话的老者谭希仲哈哈笑着,也离开座过来说话。“直此大变之际,道长能够借与助力,解掉我们一个大难题,实在是幸事。江宁府百姓得到道长的恩泽,当真是福气深厚啊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各们各派掌门都过来寒暄见面。安镇寇一一给青空子引见了。待介绍到隋真凤的时候,青空子眼睛亮了一下,细细的打量一下隋真凤,道:“江湖传言,玉女峰侠义传派,豪杰辈出,青莲神针巾帼不让须眉,豪爽大方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。隋掌门青空子有礼了。”说完,深深作了一辑。

    隋真凤回了礼,笑道:“道长过誉了,跟清潭派的众位成名道长比起来,玉女峰的些些名声算的了什么。更何况青空子道长修持精深,法术高强,天下早已知名,道长这么说话,真是让我等汗颜了。”

    众人大笑,恭让落座,继续商议计划不提。

    会后,时入亥时,夜已颇深了。住的远的几派掌门便在安镇寇的府中住了下来,以便情况有变时相互知会。

    隋真凤的房间中。烛光一直亮着,她还没有安寝。

    白娴也在房中,站在师傅的下。隋真凤紧皱眉头,一遍遍的看着手上的血。二十个字,写的急迫潦草,沉重之极。字虽乱,却无枯干笔画。浓浓的血滴凝固成渍,从头到尾,字字猩红夺目。显然秦苏在写下时下了狠心。毫不珍惜血液。

    “她不愿回来,还打伤了你?”

    白娴点点头,紧皱着眉头显出一脸痛苦之色。她的手腕处有一道血口子,已经包扎上了。隋真凤拿着纸条注视了好久。默然不语,站起身子,走到窗前站定,呆呆的把目光投向了庭院。

    “情已断,义已绝……秦苏,你真的如此绝情么?”那行字仿佛化成了泰山之石,沉重的压在了她的心头。

    “师傅,弟子是不是不应该跟师妹动手?”白娴低着眉说道。半晌,见隋真凤恍若未闻,又道:“可师妹当时就要夺门出去。弟子怕她跑了再也找不着了,就拉了她一下,可师妹她……”白娴声音低落下去了,黯然说道:“也许是我当时动作大了一点,可师妹特殊应该知道,我怎么会当真和她动手?”

    隋真凤疲倦的闭上了眼睛,挥了挥手,心中暗道:“这孩子,真的变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扣扣——”有人敲门。

    隋真凤略一定神,沉着声音道:“进来。”

    一个小厮领着一个道人走进门来,“隋掌门,有人求见。”隋真凤看时,却是在堂上见过的青空子。

    “隋掌门晚安。夜中冒昧到访,失礼了。”道人拱手作了一下礼,隋真凤谦辞回了,请他落座。白娴知道两人有事商谈,跟青空子告谦后,转身出门,合上了门扉。

    两人略略叙了写江湖之事,青空子才犹豫的说道:“隋掌门,贫道这次过来……其实是有一件事要请教。”

    “道长何必客气,请直说不妨。”

    青空子微笑的想了片刻,终于说道:“隋掌门是否记的……胡不为这个人?”隋真凤心中微微一震。官术网  http://www.3dllc.com(--数十万的完结小说免费下载))她略带惊异的看向青空子:“记的”

    “听说在年前,隋掌门曾经把他的魂魄拘了……贫道想了解一下。他与掌门有什么过节么?”

    隋真凤想了想,便把当年掌门听说圣手小青龙的恶事,自己几人怎样前往堵截,下手除害的事情经过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青空子听完,低头沉吟:“隋掌门,会不会是传言有错?胡不为这个人我认识。”

    “道长认识他?”隋真凤眉毛一挑。

    “三年前,贫道与他有过一面之缘,那时,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野夫。”

    “乡村野夫?未必?”隋真凤冷笑一声。

    “贫道三年前云游过汾洲,在定吗村里遇见过胡施主。那时他的确是个寻常农夫,家中还有妻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用说了!”隋真凤打断他的说话,急的喘息几下,道:“乡村野夫能够器化龙形,平气雁和陈果老两头养的两头兽都挡不住它一击之威。乡村野夫能召出青龙白虎两头灵兽,独自跟几十个罗门教妖人拼斗而毫不伤。乡村野夫能杀的了几十名江湖好汗之后,逃脱追捕近一年之久。”

    “眼下,这个乡村野夫不知用了什么邪术,又迷惑了我门中弟子,跟我斩断恩情。青空子道长,请问,要是有这么厉害的乡村野夫,要咱们这些学武功法术的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隋掌门,不必激动。”青空子苦笑一声,道:“贫道此来,并非替胡不为讨什么说法,只是心中有了疑问,来跟掌门探讨一下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道长。”隋真凤脸上却没有了笑容了,站起身子来,负手而立。“道长名垂天下,四海同饮,按道理来说,道长所说的话我一句都不该怀疑。可是,在胡不为这件事上,校对没有商量的余地。这恶贼与我玉女峰不共戴天,辱杀我门人,证据确凿,因此我只能辜负道长的一番好意了。”

    青空子见话不投机,知道已经无法说服这个固执的掌门。叹了口气,也站起来准备告辞。

    临出门前。问道:“却不知是谁告诉掌门,是胡不为杀了贵派弟子?”

    “我门中弟子在外出寻药的时候,被那恶贼偷袭。其中两名弟子不甘受辱跳崖自尽,却侥幸逃出大难。她们亲眼看见的,伤害她们的是头需化的青龙,你说,除了胡不为恶贼,谁还有这样的东西?”

    “唉!那就错了!”青空子一听,猛的拍了一下大腿。

    “隋掌门可知道胡不为的青龙是掌门来的么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,也不必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胡施主拿的,是一枚钉子,叫‘灵龙镇煞钉’。是我清潭派百年前遗失的宝物,这颗钉子只对妖物感应,并不伤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伤人?那就怪了。”隋真凤冷笑,“我的弟子……”

    青空子打断她的话:“这指的是钉的原本状态。但如果有高深的炼器师得到钉子,就可以重开洪炉,滴血入契,将它炼成厉害的法器。”他看着隋真凤的双目,说道:“刚才,隋掌门说的话与事实有些出入。天下间并不只有偶胡施主一人拥有青龙的。”

    隋真凤睁大了双目,震惊的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灵龙镇煞钉共有八枚,原本用来镇守汾洲梧桐村的一处墓穴。可两年前,这些钉子便全都被人偷偷起出,下落不明了。”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了隋真凤一眼。缓缓说道:“也就是说,除了胡施主外,还有另外七人,可以唤出青龙。”

    暗室里很沉闷。

    说是暗室,倒不如说成是地牢更确切一些。

    小小的一间斗室,几无摆设,一床一凳而已。四壁全由精铁铸成,出入只能通过顶上一个开合的闸板。这隐秘的入口,又藏在厢房的一个小茶几之下。如不是有心人细细检查,绝不会现房间里还有这么个地下牢房。

    已经入了酉时,太阳已经偏西而去了。厢房正处于背阴的位置,随着天色将暮,房间里的光线变的暗淡了。几道微光从头顶一方小小的地铁栅栏射进暗室,投在两样苍白的事物上面。

    那是胡不为的手。

    秦苏在拿剪子给胡不为剪指甲。

    胡不为的手很瘦,筋节突立,指甲也很短,原本是不用修理的。可秦苏呆在暗室里无所事事,只得拿这样的琐碎来消磨时光。她细细的翻检胡不为的十指,皮屑,指甲的边叉,盖里的泥垢,一点点的清理掉。

    胡炭睡着了,就倒在胡不为的身边,手里还紧紧握着半串糖炸果子。

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投在胡不为手上的那点光线终于难以让秦苏继续工作了。她叹了口气,抬起头来,看着胡不为了眼睛。

    黑暗中,脸庞的轮廓若隐若现。尖,瘦,仿佛被不知名的神奇力量精确的裁减过一般。菱角平滑而锋利。秦苏怔怔的看着,看不到那张脸上有眼睛闪烁的润泽的光芒。她没有燃起火球术,就这样静坐着,沉在自己的思绪中。

    有人进到厢房来了,踏步之声从头顶上方传了过来,暗室里嗡嗡的有点震动。

    “秦姑娘,我把饭给你们带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是贺江洲,他搬动了茶几,掀开渣板,跳动的烛光便涌进了铁室中来,秦苏默默的接过他递下来的饭盒,却没有胃口吃,就放在了凳子上。听他说道:“今天下午。你师傅又来找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差点和我爹打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?!”秦苏吃了一惊,问道:“他们……没事?打起来了么?”

    “差一点了。”贺江洲的语调显的沮丧之极。“我爹的脾气够固执了,想不到你师傅更固执……我真没有想到,女子中间样火暴性子的人。”

    这已经是第三次了,秦苏心中默默想道。

    自从那天见过白娴之后,秦苏便依计划,写了血,然后央求江洲给自己换了房间。料想到白娴回到山上禀告,师傅定然不会善罢甘休。一定会亲自到贺家庄来找自己。可她掌门也料想不到。师傅的怒气会这么大,这七天以来,师傅竟然来到这里找了三次。

    “那封血她没看么?上面都说恩仇两断……她掌门还不肯饶过我?”秦苏心里有些气苦。也想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这么仇恨自己,非要捉住自己而后甘心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白娴出了留血绝情义的主意后,秦苏还很犹豫。因为如此一来,自己将永远跟玉女峰划清界限了。她的心里到底仍有牵挂,毕竟,那是养了她十九年的师傅。可是白娴那话说的很厉害,再不这样办,师傅决不肯甘休罢手,定要亲自过来,杀掉胡家父子。然后再把她捉回山上关押。那时,天人永隔,鸳鸯分飞……那些可怕的话秦苏都不敢再想起。官术网  http://www.3dllc.com(--数十万的完结小说免费下载))

    秦苏怎肯再让胡不为再受到伤害》眼见着距离塑魂的日子愈来愈近了,此时便是再有天大的事,她也只能先割舍不顾了。

    无可奈何之下,终于让白娴割腕,秦苏蘸着她的血写信。一字一句,都是白娴的指点,白娴当时满口应承,说回去以后就跟师傅解释,两人怎样动手。她大意之下不敌秦苏的招式,被秦苏点了穴。然后写完血就带着胡不为跑了,已经不知去向。

    唉,可惜,两人的这番密谋,仍然不能劝阻师傅的仇狠之念,她仍然要找自己。

    “她都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她就认定是我们把你拘禁起来了,非要我们说出你的下落,然后又想闯进你住过的厢房里搜查。我爹说了她一句,她就脾气大,说我爹不守江湖规矩,私藏玉女峰门人……我爹当然不肯受这不白之冤,就吵了起来,要是当时左右没有人拦着,只怕早出事了。”

    秦苏默然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其实心况之烦乱,头绪之复杂,又岂是“纷乱如麻”这几字所能尽括的。

    好在,这样痛苦的日子不会太长久,还有三四天,就该到头了。

    贺江洲走后,夜转深了,一夜狗吠梆声。

    接着,一个白天又过去了。

    江宁府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。除了个处城门码头,多了一些目光犀利的买卖人,客栈旅馆,不时有身手矫健的人进出,这日字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    便在这经意和不经意之间,三天的时间不快不慢的流走了。第四天,秦苏盼望的日子终于到来。

    “咚咚咚咚。”一大清早,贺家庄门前就敲起了迎客的大鼓。长长的红地毯从大堂一直铺到大门外十丈。十余头舞狮聚在门外空场上,正卖里的表演。院门里面,两侧坐满了数十名乐师,琴萧鼓瑟,轮流不断的吹唱喜乐。

    这一天,贺家庄所有留守在江宁府的门人都召回到了庄中了,帮忙整治宴席。

    贺家庄是江湖上颇有名声的门派,门下传人数百,都分派在各处洲镇建立的外事堂。家业既大,声威又显,这样有声有势的名门,在迎接远客之社,自然免不了许多铺张场面。门里门外的,张灯结彩,宾朋贺客如蚁群般往来络绎。

    当然,就如青天白日之下,总有些地方藏着阴影一样。无论什么时候,什么地方,总会有叵测的危机隐伏着。就在贺家庄一派祥和喜乐气氛之中,几股看不见的暗流也在同时流动。

    门外聚了一群围观热闹的闲人。人群中,一个灰衣的年轻女子不动声色看着舞狮子。

    此时大门外七丈外的老桃树下,做着两个衣裳破旧的少年,心不在焉的看着贺家庄大门。时不时的目光一溜,这瞟向周围人群的腰间,看是不是挂着值钱的物件。

    “团子,现羊儿没有有?”

    被称作团子的少年满脸不耐烦:“没有!正找着呢!”

    另一个少年不说话了,伸长脖子,使劲朝贺家庄里探着。

    “那个娘们不会是嫁这里头了?可别一辈子不出来,那咱哥俩可要耗死在这里了。”他忽然扯了一把团字:“团子,你说,这会就是他们的婚筵?吹吹打打的这么热闹,不是娶媳妇是什么?”

    团子反手一个爆栗敲到他脑袋上,骂道:“你是猪脑子啊?不会好好想想,娶媳妇能不打花轿么?能不贴龙凤纸么?这些东西都没有,怎么会是娶媳妇?瞎眼雀儿!难怪领派你来干这没出息的活儿。害的我也跟着你倒霉,这就天连个铜板都没见着。”说着,愤愤的站了起来,向大街走去。

    “哎——你干什么去啊?”

    “拉屎,吃饭。”团子没好气的答他。

    “那这里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管他那么多。臭娘们八成是死在里面了,这些天都没出来。我想她今天没那么巧,能赶在这一天出门。”

    噢,原来这样。“那少年恍然大悟,跳了起来,道:”那我也饿了,先找点东西吃。“赶上团子,两人抠头缩脑的,踢踢塌塌的去的远了。

    等到辰时初交,日头爬起来很高了,贺家庄才终于迎来了客人。

    泸洲“火绵掌”峻方,密洲隐龙窟执事陶确,还有“风行万里”丁退,三人都是贺老爷子的多年知交。多日舟吗困顿,今日总算一齐赶到了江宁府。

    骑着三匹马并着驰来,贺江洲赶紧吆喝,众位乐手立刻强作精神,卖力吹打,细乐声登时大作。贺老爷子先一步知道消息,已经领着三个未出师的幼徒来到门口迎接。几人相拥大笑,叙礼完毕,就一起走进了庄内。

    当时宴席即开,十余桌接风酒宴在正院一线排开,熟识的亲朋好友前来捧场。酒如流水,拳呼震天,说不尽许多快意喜庆。

    秦苏藏在暗室中,听到外面笑声震天,炮鸣鼓声齐响,知道客人已经到了,浑身便打摆子似的止不住颤抖。她紧紧的握着胡不为的手,感觉掌心又潮又热。一颗心更如小鹿奔突,砰砰撞击着胸腔,怎么强令都停不下来。长时间的盼望,到今天终于可以看到结果了,就如同沙漠中久渴的跋涉者,突然间见到了村庄,其实之紧张和兴奋,担忧及惧怕,可想而得知。

    不过秦苏也知道,现在还不是自己现身的时机。越到最后关头,越要沉的住气,否则功亏一篑竟让师傅跑出来搅乱了局,那她可真是万死无着了。

    当下努力监守心念,安抚着小胡炭,静等贺江洲安排完后来叫自己。

    这一日等候,竟如万年之久长。

    忍着如煎熬的心情,好不容易等到人声渐清净,夜色也晚了下来。可贺江洲却始终没有出现。

    “不会是……事情出了什么变故了?”秦苏心中隐隐的浮起惧怕。“要不然,夜这么深了,贺公子怎么还不带我们出去?”念头一开,许多令她不安的猜测便接二连三的出现在脑海中,挡都挡不住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师傅已经知道了我的下落,赶来劝阻贺老前辈,不让他们给胡大哥塑魂?”

    “又或者,范老前辈也听信谣言,自己就不可帮胡大哥复原……”

    “要是范老前辈不肯塑魂……那可什么办?要跟他解释么?”

    她满心焦急的站了起来。又坐下,坐下不过片刻,马上又站了起来,走马灯似的围着凳子绕圈。

    “贺公子,你倒是快来啊。”秦苏不住的跺脚,满心的盼望,就只化成这句哀求了。

    她却不知道,花花公子现在也很不好过。

    “小兔崽子,你这几个月的功夫都练哪里去了?‘三分拂花’半年前你还能做六个空踢,现在四个都做不了……你……你这个不成气的东西……”贺老爷子瞪圆了怒目。气的胡须直抖。两根手指颤颤的指点着败家子儿,眼看就要冲下座来饱以老拳,修而理之。

    贺江洲哪敢回嘴,老老实实垂手力于下面,耷拉着脑袋听训。

    坐在边上的丁退赶紧劝阻:“好了好了,老怪物,贤侄这等身手,在年轻人当中算是很不错的了。你又何必太过苛求?眼下少年一辈,有几个是正经学功夫的?便是近来名声雀起的几个新秀。哼哼,照我看不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。三分拂花能做六个空踢,比你当年还厉害些呢,我记的你在二十岁上下的时候,也没有贤侄这样的火候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你着什么急,贤侄反正年纪还轻,有的是日子锤炼。”另一侧的陶确揽须附和。

    “他还有个屁日子锤炼。”当着至交好友的面,贺老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性情。也不惧于暴露家丑。指点着贺江洲的额头骂道:“这小狗一天到晚寻花问柳,忙的是怎样和别人争粉头,洒钱摆阔气,有什么时候是正经学法术的?你们问他,这半年多来他在庄里待过多少时候?胭脂楼里的鸨母龟公他倒见的勤!”

    三人一齐大笑,都道:“少年心性,血气方刚,这也算不得什么。”

    真真假假的劝了好一番,老头子才终于平息了怒气。陶确问他:“贺老哥,你这么着急的把咱们几个都叫,不只是为了叙叙旧这么简单?是不是还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咳!还能有什么事。”贺老爷子笑道。提起酒壶,给三人斟满了。“好几年都没见着你们了,这心里头怪想的,所以叫大家都过来聚聚。”举起酒杯敬酒,几个人一道干了。

    丁退道:“不像,老家伙从来都是我行我素,哪有这么好情意。以前找我们不是被仇家追杀就是去找人寻仇。这次打死我都不信,你想我们了才叫我们过来。”

    贺老爷子呵呵大笑,一连劝饮:“喝酒!喝酒!”

    喝了好几杯,听陶确又再问起,才叹了口气,道:“有道是,岁月催人老,年纪不饶人啊,不知不觉,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。看看咱们几个都六十好几了。老胳臂老腿的,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躺进棺材。再不趁着埋进黄土前见你们一面,以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了。”

    三人见他说的伤感,都对望了一眼,心里暗觉蹊跷。

    陶确笑道:“贺老哥今天怎么了?这样意气消沉。这可不太像你啊。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像不像的。”贺老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道:“人嘛,总有老的时候,可不能再逞强学热血少年了。暴刀逞一快,哼!再过三五年,连刀都提不动了,拿脑袋给人快去。所以啊,这天下之事还是留给年轻人。咱们老家伙也该退到幕后,享享清福了。”

    这下陶确听明白了,道:“老哥是说,你要退隐了?”

    “是,下个月,我就要封关镇手了,在庄里选拔新秀,另立庄主。所以把你们几个都叫来,到时候帮我把把关。”

    满堂人的震惊,这下实是分同小可。贺江洲一蹦老高,失声惊呼:“爹!你怎么要退隐啊?现在不是好好的,你要退了,谁来主持大局?咱们庄里可没人能撑起这一大摊。”娈峻方和陶确也劝阻,说事情种大,可须好好考虑。

    “我考虑很久了,这庄主之位我霸着,也不像回事。长江后浪推前浪。现在不下去,非得等到走不动路了再下去么?”

    丁退骂道:“老家伙脑子糊涂啦!你贺家庄现在是青苗未长,黄苗未收,下面的这些弟子都还没有经历过大事锤炼,谁来帮你看家?你就不怕把贺家庄百年的基业给弄碎败了么?再说你六十四岁的年纪卖什么老?大好年华,功力正在颠峰,怎好就此退隐!?”

    贺老爷子不已为然,自斟自饮,美美的喝了一杯,道:“老的不下,小的当然不上不了位了。没经过大事锤炼不打紧,等他们坐上位置了,自然就有事情找上他们,经过事后,自然就有经验了。”

    “再说了,怎见的我封手之后贺家庄就要碎败?”贺老爷子傲然说道。扫视一眼堂下几名弟子,“我亲手调教的徒弟。纵然不算十分人杰,但七八分总还有的。只要他们战力合作,又有什么大事可以难的倒他们的?”

    “我新收的这几名小徒弟,资质禀性,无一不是上佳,等我封手之后,就全力教授他们,把我的所知所学都倾囊相传,你们就等着看,过的十年以后。再看看天下风云之端有几个我贺家庄的儿郎!”

    “呸!呸!”丁退大唾。“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。”他指着贺江洲道:“别怪我说话不好听,我看出你的意思,你想收手以后,让江洲挑到梁是。”

    贺老爷子捻须微笑不语。

    “江洲武功法术,近年来是有进步了,但真要放在江湖上跟一流的好手相比,他还差一大截。你是不是认为江洲的应变机智,足可以带着贺家庄闯过危难?那你就做梦。”

    贺江洲大惭。盯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。这几个老家伙跟他爹是过命之交,敢在他老子面前肆无忌惮的说他,他纵有不满,也不敢稍露。

    丁退面有忧色:“你一直躲在江宁府,是不是还不知道现在什么局势。”

    “大乱之将生,风云之欲变。那也没什么可怕的,反正这么多年来江湖也没太平过。”贺老爷子悠悠回答。

    “什么大乱之将生,早就生了!眼下南方北方都闹的不成样子……哦,对了,我今天才听说,罗门教好象把兽形门给没掉了是?”

    “差不多了,兽形门现在还剩三个弟子,在外面办事时侥幸逃脱的,不过这跟灭门也什么差别了,几个孩子年纪都太小,已经无法光复兽形门了。”

    “罗门教既然都敢把爪子伸到江宁府来,你该知道南方的形势有多严峻了?跟你说,朝廷派驻沅洲的督官已经被他们杀掉两个了。第三个还没来的及任命。老哥哥,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,你搞什么急流勇退那一套,时机还不合适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都别担心,这件事我自有安排。现在这样做,也是着眼于江湖的未来。现在不培养出好苗子,等十年二十年后,谁来接过我们肩上的重担?”

    听见他怎么说话,三个老家伙都只能叹息。

    贺老爷子看出他们心情沉重,笑道:“别这么扫兴,还没让我的徒弟演武给你们看呢,等看了过后,在评论不迟。”当下叫出弟子唐敬义,先考了他背诵功课。这孩子记心颇佳,抽选了好几篇,都背诵如流。

    丁退问他:“你师傅都教你背诵了什么法术口诀?”

    敬义看了师傅一眼,见颔了,便答:“回叮叔的话,弟子学了《三南经》、《本元净虑经》、《炎火基义》、《中线开息法》、……《漏天枢妙法》、《青衫度云诀》、《大乘掌》、《佛陀手印》。”

    “大乘掌!佛陀手印!”三人惊呼起来。丁退吃惊的看着贺老爷子:“老不死的,你去哪弄来的妙善山的秘籍?是真品么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!”贺老爷子呵呵大笑,得意非凡。他要的便是众人这样震惊离座的效果。眼见目的达到,心怀大畅。“怎么得来的,说来话长,改日再和你们细说。敬义,你先给几位师叔练一下《佛陀手印》的功夫。”

    敬义想了想,道:“那好,我先练几招莲花掌,请诸位师叔指正。”鞠了一下躬。走到屋子正中,挑起了单腿,合拢双掌,立个单弓朝拜姿势。

    才只一个起手,屋子中间便隐隐有光华波动,如水中烛光,粼粼晃荡,把地板窗梁都映到了。唐敬义合目过后,眼观心胆,照真诀运息。面容渐渐变的肃穆凝重起来了,庄严之宝相,妙善法体,看来便如大雄宝殿的佛尊金相一般,连座上的几位师长也不由的面生敬意。

    缓缓的一掌拍出,如推动千斤之巨岩,凝重沉滞,半点风声也不带。然而,异象便在敬义的手掌静止过后生了,他合拢的手掌的边缘立时闪出一层金光。然后数层掌影急冲而出,直去不断,如同波纹互推一般,一层推动一层,然后“砰!”的一下,门扇震荡,再看时满意个边缘整齐的手掌形状出现在窗格之上。连糊着的两层纸都像被利刃齐切过相似。

    娈、丁、陶三人心中惊佩,一时具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再看看敬义。两手虚抱,在胸前转了个,第二招又出了,仍是带着几层清晰的残影,这次是连臂带掌,外缘都带着三层虚像,烛光下看来,这岂不就是个千手观音!

    劲气狂飙,直接从门槛下穿过去,地面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手掌形状。打出一个黑洞钻入地下。原来位置的石板,木质,齐刷刷被切去。在这无坚不摧的掌影面前,石头等物竟然都变的如同豆腐一般不勘一击。

    “老家伙!真有你的。这样的好东西也让你拿到了。”丁退说道。三人心下叹服,这等奇妙功夫,果然比平时所见之高明了多了。

    而后,查飞蘅,易漩又演练了几样新鲜法术,都有其独到之处。

    见老友个个赞叹羡慕,贺老爷子乐的直要飞到天上去了,笑道:“怎样?我这几个徒儿年纪虽小,可还上得台面?便是拿去跟蜀山,仙都,青叶这几大门派比较,料想也不会差多少。”

    丁退和陶确道:“不错!不错!几个小娃娃只要假以时日,必成大器。”

    贺老爷子揽须大笑,道:“这下都服气了?有了这两本奇,让我再精心调教它们十年,哼哼,放出门去,天下哪还有……还有……”他本说“天下哪还有人可堪敌手?”可眼前忽然闪过小胡炭的影子,这话便滞住了。那小娃娃虽然没有经过名师指导,可是璞玉之质,未琢已显。何况,胡炭学的《天王问心咒》,也未必逊色于《佛陀手印》。现在自己把话说的太满了,只怕日后闪舌头,当下赶紧把话掐了,道:“那时候,能够和他们打对手的,就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很厉害。”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娈峻方说道。贺老爷子大喜,知道这老儿的话虽不多,但金口一开,说的话却很有分量。徒弟能得到他这两句夸赞,显然是真的相当不错了。

    “只不过,一定要记住天外有天,切不可骄傲自大。”娈峻方继续道,“扎扎实实学好功夫,方是正道。”

    “还不赶快谢过娈师叔的教诲。”贺老爷子老怀大畅,笑眯眯的指点几个徒弟。眼见自己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,得到老友齐相夸赞,总不枉一番苦心。心里得意,话便不由的多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世见都说明师难求,可谁又知道,好徒弟也一般难求啊。”他扫了一眼三个徒弟,掩不了面上慈爱,“这几个孩子是我四处查访,辛辛苦苦寻觅来的,根器,悟性,哪一样不是上上之选?嘿,几个老家伙,你们走了那么多地方,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?”

    陶确和丁退都点头,只有娈峻方微皱起了眉头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“也是机缘巧合,三年前我拿到了妙善山的功法秘籍,嘿嘿!一代狂僧宝真和尚的遗世籍,多年来不知道惹的多少人争夺,偏偏就落在我的手上!你们说,以这等绝佳资质,在学习如此绝世功法,会是怎么样的结果?”老头子两眼放光,话越说越大声。

    “我敢说,便是蜀山派和仙都观,也未必能教出我这样的弟子,哈哈哈,都是老天助我,要让我贺家庄来个大翻身。”老头儿热切的看着几个好友,道:“我贺家庄历代以来,出过不少高手侠士,但真正走到顶尖之列的,却还一个都没有。我的希望……就着落在这几个孩子身上啊。我盼望他们能在我手下成长,摘掉贺家庄那顶灰帽子,十年以后,真正扬名天下。把贺家庄之名传遍江湖每一个角落。”

    “得了,别吹的太没谱了。”丁退笑骂,“现在说十年以后的事情,你不嫌太早了么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没谱!”贺老爷子笑道:“这都是实实在在的预测,你要不服气,也教出一个来,若是也能像敬义和飞蘅这样。我老头子二话不说马上跳秦淮河去。”三个人抚掌大笑。

    娈峻方:“贺老哥。别套乐观啊,现在可不同以前了,都说乱世出英雄,这话一点也不假,我看外面能及得上敬义的人,应该不会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?老栾也看着眼谗了?我知道你们都羡慕我。”贺老爷子笑嘻嘻的说话,“随你们怎么说,我的弟子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见过蜀山的传人么?怎么就知道他们及不上敬义?”栾峻方说道。

    “但我这三个徒弟不一样。”贺老爷子把目光投到三个爱徒身上,目光变的柔和,“从他们进我庄子的那一天起,我每天耗费灵气,帮他们推血扩脉。一日三顿,让他们服食补气增益的药物,你知道这些年我购买人参熊胆这些药材花了多少银紫么?十七万两!除了我贺家庄。有哪一个门派可以舍的用这么大的财力培养弟子?”

    这话倒说的实在,贺家庄半商半武,财资雄厚,天下间真没几家门派可以赶的上他们。

    “我敢打赌,十年之后,这三个孩子要不能在术界排名前十,我情愿把庄子输给你们……”

    陶确三人瞪目结舌。看来这傻老头真是孤注一掷了,如此煞费苦心。

    “唉……贺老哥,”栾峻方叹息说道:“刚才我还劝敬义不要骄傲自大,看来这句话我先要拿来规劝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?有这样的好徒弟,还不让我骄傲?”

    “你知不知道‘搏浪云蛟’马绩辽?”栾峻方问道。

    众人都不解他为何问起这人,贺老爷子答了:“听说过,但没深交。”他疑惑的看了一眼栾峻方,才现这位老友今天的神情颇为奇怪,从刚才开始,他的面上便一直没有露出过笑脸。似乎怀着心事,“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?”

    “他功力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这个不太好说。”贺老爷子想了想,“他在两湖闯出过一些名堂,应该还可以。”

    丁退和陶确对望了一眼,均觉的栾峻方今天说话与以往不同。贺老爷子不疑有他,笑道:“该是还差一些,马绩辽是因为杀了渭水飞盗色人而成名的,几年来再没听过他有多大的动作。渭水飞盗是什么角色我倒知道。”

    栾峻方叹了口气,道:“那你说,敬义和他比起来又是怎样?”

    “你疯了?!拿敬义和他比。”贺老爷子骇然失笑,看见栾峻方面容严肃,一点说笑的意思也没有,赶紧咳嗽一声,道:“这怎么能比,一个是九岁的孩子,一个是成名数载的壮年汉子……这……让敬义再练个**年还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“马绩辽十天前跟人对打时死了,我亲眼瞧见的。”栾峻方把脸转过来,语气轻轻的,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奇怪的神色,似乎是担忧,也像是惧怕,然后在座的每个人,都听到了从他嘴里说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:

    “他的对手,就是个十岁的孩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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